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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 蛻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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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施五的宅邸前堂。

施五穩坐在太師椅上, 一邊喝著茶, 一邊看著從外面走來的三子, 說道:“地契都送到了?”

三子點了點頭, 聲音沙啞地道:“都交到那個李成的手裏了。”

因為蔣勇還在外管理著工人的營地, 此時的前堂,只有施五和三子兩人。

“說說看,這個李文柏, 要草場幹什麽?”施五吹了吹杯中的茶水, 饒有興趣地問道。

三子聞言遲疑了一下,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, “這點我也搞不明白。他是商人出身,應該知道, 如果用那幾片草場畜牧, 要想得到收益,怎麽也得等到一兩年牛羊養壯了才行。他想當個為民謀利的好官可以理解,但把心思放在畜牧上,卻不是什麽上策。”

施五搖了搖頭, 這次,連他也有點搞不明白李文柏要幹什麽。

“你覺得, 他是個為民謀利的好官?”施五問道。

三子點點頭, “自己出錢買糧賑災,以工代賑雇工人修城墻,造路與其他縣互通有無,確實是一個好官。”

想到李文柏到任之後的所作所為, 施五也不禁有些感慨,“是啊,確實是一個好官。可惜啊,好官,是註定容不下我們這些鄉紳的。”

三子這回沒有說話,只是低著頭,若有所思。

“罷了,前庭那邊的回信,應該明後天就送到了。一切,就看我那個老丈人的安排吧!”

****

伴隨著馬匹的嘶鳴聲與馬蹄聲,一駕馬車在一處殘破的城墻邊上停下。

“少主,咱們到了。”李成松開韁繩,取出一個小木凳,放在馬車旁。

李文柏走下馬車,望了一眼殘破的城墻。

只見城墻上架滿了竹梯和木臺,上百個工人站在高高的竹梯和木臺上,將燒鑄好的青磚,堆砌在殘破的城墻上。而地面上,更是有數百個工人,或是推著裝有石磚或廢石的板車,或是拿著錘子鑿子,在邊上敲敲打打,好不熱鬧。

不遠處,一些上了年紀的老漢,和婦孺,則是做著諸如燒茶遞水,做飯煮粥,或者掃雪堆柴之類的後勤工作。

一切井然有序,有條不紊。李文柏看在眼裏,暗自點了點頭。這就是他要的效果。

“縣尊您回來了!”

不遠處,眼尖看到李文柏的蔣勇小跑過來。作為工人營地管理的負責人,他可以說是李文柏那一套施工計劃的施行者。他也是親眼見到了工人們在這套施工計劃之下,爭先恐後的積極性。

他本來還對李文柏這個小小年紀的知縣有些不屑,現在見識到了李文柏的本事,漸漸收起了傲慢,再也不敢輕視。

“嗯,”李文柏點點頭,“我離開的這兩日,幾處工地都還好嗎?”

其實這些問題,他已經問過李成了。但畢竟李成和蔣勇管的地方不同,出於謹慎考慮,他還是要問清楚才放心。

蔣勇答道:“回縣尊的話,幾處工地都還好,工人們幹活兒也很賣力。說起來……還多虧了大人的施工計劃。”

“哦,是嗎?”李文柏淡然一笑。

這點是在他意料之中的。那個施工計劃,可是他根據前世的上六休一的上班制度,結合關中軍治軍的軍紀,改版而來的,用在這些普通民工上,是再適合不過了。

他給了這些工人充分的休息時間,還提供食宿,這些工人必然對他感恩戴德。而連坐的制度,則會激發工人的集體榮譽感,以進度考核的結果實行賞罰,更是激發了工人們的勞動積極性。

這項施工計劃,是把工人當人看的計劃。他把工人當人看,工人就把他當神敬仰!

這就是古代農民的思想,樸素,且直接。

“那依照蔣縣尉看,這東南兩處的城墻和道路的修築,能在三個月內完成嗎?”

東南兩處的城墻,面向大齊,遭受的破壞較少,更多的是年久失修的問題,工程量相對較少。這也是李文柏將東南兩處的城墻和道路交給蔣勇的原因。

而負責西北兩處城墻與道理的李成,已經明確告知,三個月的時間,足夠完成修繕和造路工作。

“縣尊放心,三個月,足矣。”蔣勇笑道。

對於蔣勇而言,修城墻和造路,對他對施五都有好處,他沒理由輕視怠慢。正所謂“流水的知縣,鐵打的老爺”,像李文柏這樣的知縣,最多幾年便會調任別處。而他蔣勇和施五等人,是世世代代住在這交合縣的。交合縣的城墻越堅固,道路越平躺,對誰更有好處,傻子都知道。

李文柏何嘗不清楚蔣勇的心思,不過既然蔣勇肯賣力做好本分的事,那他也樂得如此。

在告別了蔣勇之後,李文柏轉身向馬車走去。

接連數日的車馬勞頓,他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了。

這時,貼身保護李文柏的李二突然站了出來,攔在了他的身後,“大人小心!”

李文柏疑惑轉頭,只見眼前數不盡的男女老幼,慢慢向他走來,黑壓壓的一片人,他們大多瘦骨如柴,皮膚發黃,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風刀霜劍的痕跡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文柏的身上。

“退下。”

李文柏輕輕拍了拍李二的肩膀,示意他站到一邊。

李二本來也是擔心李文柏安慰,一時情急才站了出來,現在仔細觀察了一番,才頓覺自己多疑了。

百姓又怎麽會對大人動手?

李二退到一邊後,黑壓壓的人群又向前挪動了幾步,一直到距離李文柏兩丈遠的地方,才停下來。

然後,轟隆隆的聲音響起。

所有人跪了下來。

“小的們,謝青天大老爺!”

“小的們,謝青天大老爺!”

“小的們,謝青天大老爺!”

所有人,近乎異口同聲。這些人面黃肌瘦,平日裏說話都不敢大聲,但這三句感謝,卻響徹天地之間。

李文柏站在近千人面前,靜靜看著一雙雙飽含苦難、卻異常明亮的眼睛,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感動。或許來到交合縣,所做的一切,都來源於他的本心。他不求什麽造福大眾,只為了不愧對自己的良心。

眼前的這一幕,他從來沒想過,更不敢奢望。

但這一刻,他突然明白,自己所做的一切,最大的回報,就是窮苦黎明百姓的真摯感謝。

他想到了自己初到大齊的那段時光。

“為大齊子民,是本官之幸,亦是爾等之幸。”

“來到交合,非本官之苦,亦非爾等之苦。”

“給本官一些時間,交合縣,不會再有人餓死!”

說完這三句話,李文柏不再逗留,轉身走進了馬車。

伴隨著一陣輕緩的馬蹄聲,李文柏絕塵而去。

近千個百姓,在大雪中,一直保持著跪著的姿勢,望著遠去的馬車。直到馬車消失在街角,這才緩緩起身,重新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。

一路上,李二和李成誰都沒有說話,但彼此的心中,都有一股熱血,在沸騰,眼眶裏,都有一道熱淚,在翻湧。他們一個是軍人,一個是下人出身,但不管他們是誰,只要是肉長的人心,在面對這樣的情形,都無法不動容。

他們都曾在社會的底層爬模打滾,只求茍活於世。他們和那些快要餓死的交合百姓一樣,都深知,活著,在這個時代,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回到衙門後,李文柏又想到了什麽,向李成問道:“交合下轄幾個村的餓殍,處理得如何了?”

“正按照少主的計劃,逐步清理,屍體全部就地焚燒。鑒於有些屍體被雪覆蓋,要想把幾個村全部清理完,大約還需要十天。”李成回答道。

“很好。”李文柏說道:“切記,一定要盯緊了,決不能放過一具屍體,不許土葬,全部火化!”

“是,少主。”

雖然很清楚,這個時代的人,對入土為安的說法有著異常的執著。但李文柏知道,屍體一旦開始腐爛,如果處理不好,開春之後,天氣轉暖,很容易引發瘟疫!火化焚毀,是最有效也最簡單的處理方式。

在交代了部分事宜後,李文柏便遣散了兩人。接連幾天的跋涉和公務,他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了。

第二天一早,洗漱完畢的李文柏穿上官服,戴上官帽,走出後院,來到前堂。

經過一整晚的睡眠,李文柏終於將這幾日跋涉奔波的疲憊一掃而光。目前交合的問題還有很多。到目前為止,他只能保證百姓能安穩度過這個寒冬,以及交合縣城墻和通向其餘縣城的道路的修繕工作。

但他很清楚,這些只是一個縣城的基礎。除此之外,還有兩個威脅。

一個威脅是施五。

施五的勢力,不能任其坐大。人家是地頭蛇,他是過江龍,他們兩人之間,必定無法長久和平共處下去。這一點,他清楚,施五本人也很清楚。

他李文柏只是一個流水的縣令,說難聽點,以他的資歷,來交合縣就是鍍個金的,最多兩年就會被調走。所以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,如果他不能在離任前,把施五這個交合縣的禍害給除了,將其勢力連根拔起的話,就算他將交合經營得再好,只要他一走,施五就還是交合的土皇帝!並且他在交合縣的經營,就等於給施五這個土地主做嫁衣了。

而交合的百姓,依然窮困潦倒。

另一個威脅,就是前庭的刺史曹嚴。

盡管李文柏去前庭述職時,在曹嚴面前自汙示弱,讓其輕視。但一旦他在交合有所作為,亦或是威脅到了施五,那麽作為施五的老丈人,曹嚴必定不會放過他。

天高皇帝遠的,一個縣令死在山賊盜匪的刀下,似乎並不是什麽奇聞。

李文柏忽然覺得,自己並不安全。

“李二,我讓你派去前庭的兩個弟兄,出發了嗎?”

李二端來一碗粥,小心翼翼地放到李文柏的案臺前,回道:“大人放心,為了不被施五的耳目看到,小人讓他們昨天夜裏就出發了。想來,今天晚間就能到前庭和劉大人接頭了。”

“嗯,你做的不錯。”李文柏點點頭,“交合目前就是一個爛攤子,前庭那邊本官已經無力插手了。能否揭開往來居的秘密,就看劉安的本事了。”

“至於施五……,本官既然答應了交合百姓,要給他們溫飽,那麽施五這個鄉紳惡霸,便不得不除。否則,那三句青天大老爺,本官受之有愧!”李文柏攥緊了拳頭,下定了除去施五的決心。

早膳過後,李文柏便坐上了馬車,和李二、李成以及眾護衛的保護下,向著西北部奔馳而去。

交合的西北部,是大片尚未開發的草原,加上從部分小地主手裏收來的草場,現在可以使用的草地,足足有數千公頃!

而這片草場的不遠處,便橫亙著一條深不見底的無名界河,正好將交合與前庭分割開來。界河上本有一座橋,但因戰亂被毀。現如今,這條界河,就是一道防禦匈奴的天然壁壘。

當然,李文柏為的不是這些。

他要的,是開發這片草原和界河!他是個商人,他很清楚,要想真正使交合的百姓錢包鼓起來,不挨餓,不受凍,最直接的辦法,就是發展交合的經濟,讓百姓有工作,能與外界互通有無!

如今通往各縣城的道路正在修建,開春前就能打通。現在交合缺的,就是產業開發,和資源輸出!

草場距離縣城不是很遠,馬車跑了一個多時辰,李文柏一行便來到了這片廣袤肥碩的草場。

李文柏剛一下馬車,便看見有三個衣衫華麗的中年人拜倒在前方。

“草民宋河/唐安/柳思旺,拜見縣尊大人!”

李文柏看了李成一眼,李成趕緊上前,輕聲解釋道:“少主,此三人便是這片草場原本地主的其中三個。”

李文柏挑了挑眉,心中了然。敢情這三個就是被他搶了地盤的小地主啊!

畢竟自己是一縣之主,百姓的父母官,拿了人家的地盤,還是有點過意不去的。於是他幹咳了兩聲,解釋道:“草場不是本官私人占的,這些都是公家之物,望爾等莫要介懷。”

他可不想這幾人覺得他是那種以大欺小,強搶民財的貪官。

“呃……”三個小地主依舊跪著,互相對視了一眼,表情有些不太自然,卻還是唯唯諾諾地回道:“小民不敢,不敢……”

很顯然,在他們三人看來,這年輕縣令就是搶了他們的草地,據為己有的。現在地契都給你奪了去,還在我們面前貓哭耗子,有意思嗎?

不過他們也就是在心裏腹誹兩句,可萬萬不敢說出來。他們只是個小地主,可不是施五這種交合一霸,敢和縣令硬碰硬,不是找死嗎?

這年頭一個玩得溜的縣令,要想玩死幾個偏遠地區的小地主,還真不是太難。

“不敢?只是不敢,看來還是心有不平啊……”李文柏心中苦笑,搖搖頭,也沒有多說什麽。這種小地主,家裏不缺錢,也不差這麽幾塊草地。再說了,這些事情,都是施五去辦的,這些小地主不可能白白交出草地,施五必然會有所補償。

想到這,李文柏便不再客氣什麽,示意三人起身後,問道:“爾等三人,都給本官講講,這片草場的情況。”

“是。”

經過三個土地主的介紹,李文柏對這片草場有了一個更深的了解。

眼下這片草場因為大雪的關系,草地全部被厚厚的白雪覆蓋,畜牧活動要等到來年開春,積雪消融,雪水灌溉大地的時候,才能開始。

並且如李文柏所想,不遠處的無名界河,為這片草場提供了一個天然的水源資源。

“這裏可是天然的牧場啊!”其中一個小地主由衷地感慨道,滿臉的不舍。

李文柏無視了這個地主語氣中的酸楚,道:“也就是說,來年開春,這裏的草地便都可以用了?”

“不錯,因為地勢原因,這裏的冰雪融化的時間,會比縣城裏提早半個月。故而開春之時,此地的草地便已長勢可人,青蔥欲滴,是畜牧的好時節。”其中一個小地主回道,顯然是個畜牧老手了。

李文柏卻是搖搖頭,“本官不畜牧。”

正如後世的某位大文豪說的那樣,學醫救不了國人。同樣的,畜牧,也救不了交合百姓。

“什麽?不畜牧?”一個小地主瞪大了雙眼,臉上的皺紋扭曲,“這麽大一片草地,不畜牧,這……這不是暴遣天物嗎?”

小地主越說越小聲,但還是被李二聽到。

只見李二雙眼怒瞪,一股兇氣爆發而出,沖著這個小地主吼道:“大膽!縣尊座前,不得無禮!”

小地主連忙縮了縮脖子,一副很慫的樣子,連聲道歉起來。

李文柏笑了笑,沒跟小地主計較,而是邊走邊看著周圍被雪覆蓋的草地。

李成瞥了眼跟在後面的幾個小地主,快步上前,走到李文柏身後,輕聲問道:“少主,這麽大的草場,如果不畜牧,咱們能做什麽?”

其實他和幾個小地主的想法差不多,都是小農思想,田是用來耕種的,草地是用來畜牧的,除此之外,他也想不到什麽別的用途。

李文柏一臉的神秘之色,“當然是什麽能掙錢,做什麽?”

“這……少主,這草場上,還有能掙錢的?”李成撓了撓腦袋,有些迷糊。

“本官問你,當今之世,什麽人的錢,最好掙?”

“這個……小的不知……”

“當今之世,自然是讀書人的錢,最好掙。”李文柏笑道,而且最重要的是,可以替自己揚名。

“讀書人?可……可少主,這交合縣,窮鄉僻壤的,有哪個讀書人會來這啊?”李成還是不明白自家少主的意思。

“讀書人不來,我們可以把東西賣到外面去啊!”李文柏道。

“賣出去?少主是指……”

“文房四寶之一,紙!”李文柏彎下腰,伸手穿過地上的積雪,揪出一小截枯草,“這裏有豐富的草地資源,東面大恒山上還有數不盡的樹木,不遠處便是界河的水。有水有草有樹皮,這裏就是造紙的最佳所在!”

李文柏的目光可以說是閃閃發亮,想到了雪白的紙張,輕輕笑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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